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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史”入门书目推荐

有不相识的网友在豆瓣网上给我写信,说是国内一所大学传媒学院的学生,这学期修了西方媒介史这门课,学校提供的教材是让-诺埃尔·让纳内的那本《西方媒介史》;她粗略翻此书的感觉与我很一致,觉得该书很难概括西方媒介的发展历程,并问我有否其他比较好的书籍推荐。

这位网友大约看到了我在豆瓣上对《西方媒介史》的书评。我曾写道

因此,本书名为“西方媒介史”,却很难找到与施拉姆《人类传播史》这类经典媒介史著作的相似之处,也并不关心媒介技术变迁与发展、媒介形态演进及规律,麦克卢汉等学者的媒介观在此书中并无容身之所。全书所关注的,实际是“媒介与政治”之互动关系——某种媒介在某时期特定政治语境中如何存在、发展,又受何制约、损害?媒介又是如何影响所在时空的政治局面?具体而言,各个时期的媒介与自由、与民主、与舆论……有着怎样的因果关系?而此处之“媒介”,关心的仅仅是大众媒介、新闻媒介。是以作者之“西方媒介史”,提笔于十八世纪初西欧之报纸,落笔于新千年互联网的闯入(就作者的论述,“闯入”当是对新闻领域而言);是以作者将绝大部分篇幅贡献给了百余年来的报纸、广播与电视,而对互联网的阐述则显得既浅尝辄止,又管中窥豹。

此书并非不好,只是翻译不佳,也不符合国人对“媒介史”的想象。那么,什么是中国学界常常提起的“媒介史”?

现实情况是,两所大学开设的两门课,可能同样名为“媒介史”,讲授内容、参考书目却大相径庭。这实际要看,课程设计者是如何理解“媒介”概念,把它当成主体还是客体。持媒介“客体”观者,大多偏向媒介形态发展技术演进及其与社会的宏观互动;持媒介“主体”观者,更多地谈论社会历史语境中媒介机构的兴衰沿革、媒介事件的成败得失及媒介行业的起起落落。但不论你期望对任何一种意义上的“媒介史”有所了解,都不妨兼顾另一种意义上的著作。

以下几本书只代表个人有限的阅读经验下,向有兴趣了解“媒介史”研究的学生的一点推荐。相关著作和论文其实多如牛毛,行家们自可择其所好而从之。

偏“技术派”(不论是否“技术决定论”)一点的入门必读,读过它们再根据兴趣找你自己的进阶读本:

偏“文化派”(概括不确切,一时想不到更好的说法)一点的入门必读,必须承认里边那本700多页的《美国新闻史》我没读过;这四本(或者再加上法国这本《西方媒介史》)绝非读完便可了事,但已能助你对媒体与社会、政治、民主的互动关系有较全面认识,英伦欧陆美国之自剖、中国看世界、华人看中国,不同的视角和背景,可以相互参照。此后再读专门的某种媒介史,例如广电史、报业史、互联网史等,便有了历史和社会的脉络。

顺带说回这本法国的《西方媒介史》。前几天在伦敦舰队街某PUB的小聚会上,见到现任中国传媒大学欧洲传媒研究中心主任的刘昶博士。他曾在巴黎求学研究近20年,学术底蕴深厚。他谈及此书,说法文原著书名,用英文表示是“a history”而非“the history”,也就是说,是这位曾在法国政界、业界和学界均身居高位的作者特殊经历和视角的凝聚,而非放之四海皆准的大而全教科书。这也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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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第一个BBS到底诞生在1978年还是1979年?

最早的Bulletin-Board System是什么?比较普遍的看法是,它是两个芝加哥年轻人Ward Christensen和Randy Seuss的杰作。它诞生在新年伊始的大雪之中。1978年1月16日,被大雪封门的Christensen打电话给Seuss讨论如何把他们的电脑通过电话线相连。两周后,史上第一个BBS——CBBS(Computer Bulletin Board System)就此问世。它比万维网年长十五岁。

OK,上述资讯来自:Senft, T.M. Bulletin-Board Systems. In Jones, S. (Ed.). (2003). The Encyclopedia of new media (pp.45-47). Thousand Oaks: Sage. 顺便说一句,这本书已经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了中文版:《新媒体百科全书》。

但在wikipedia上关于”BBS”的条目下,我得到了另一种说法。“CBBS”被认为是 Computerized Bulletin Board System的缩写。同时还写道:在一场“Great Chicago Snowstorm of 1979”之后,“CBBS went online on February 16, 1979 in Chicago, Illinois”。

如果你再转而查询上面的关于CBBS的条目,你会发现:“In January of 1978, Chicago was hit with a blizzard……”。

到底是1978,还是1979?我简单用google查询了一下,想知道芝加哥那场snowstorm究竟发生在哪年,结果好像是1978和1979年都有人提到有大雪。

——我的疑问,涉及到历史事实,也涉及到wikipedia的可信度。当然在这个时代,“You”既然享有了前所未有的权利,自然得承担前所未有的责任;Wikipedia或者网络信息的可信度,本身就是一个变量,我们的行动将影响它的值。

对了,拜伟大火墙所赐,我只能通过proxy访问维基,当我尝试修改时被系统告知通过proxy访问时不能修改。那么,有谁如果搞清楚了这个问题后,去统一一下说法吧 ,最好也来告诉我一声:)

update: 在我水木blog上,NMR给我留言:

my two cents based on what I’ve googled out:
1. The CBBS was born on Feb 16th,1978.
2. Although there was a great snowstorm in 1978, “The great Chicago snowstorm” usually refers to the catastrophic snowstorm one year later that paralyzed the city. That may have been the source of confusion.
I’ve edited the wikipedia entry accordingly, which I hope is not an ill-conceived and hasty action.

Cool & 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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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媒介史》读后

西方媒介史[法] 让-诺埃尔·让纳内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5月

本书作者是一位曾任法国政府高官的学者。他在巴黎政治研究学院讲授了十五节课,由其讲义拓展而来的是这本有关西方媒介历史的论著。因作者自身背景、写作目的,导致了本书有别于我曾读过的其它一些媒介史著作。

首先不得不遗憾地指出,本书中文译本读起来倍感艰涩,这并非因为内容多么深刻复杂,而是语句本身就颠三倒四,半中半洋,时而罗嗦累赘,时而不明所以,更谈不上什么美感韵律云云了。无法追究法文原著语言情况,姑且先假定是译者中文水平不过关,生生为读者平添大把阅读障碍。幸而在“不求甚解”式的快速阅读中,仍可体会本书特点所在。

作者是巴黎政治学院教授,传播学或者媒介,并非他专门的研究领域。但同时,他又曾担任法国外贸部部长、通讯部部长、法国电台及法国广播电台台长,其实践经验又势必与媒介领域密不可分。或许由于我们长期以来早已习惯美国学者的论著,因此不论视角、观点或实例,这样一本法国人的书显得有些新鲜,至少很多小故事,在《美国新闻史》中是找不到的。

因此,本书名为“西方媒介史”,却很难找到与施拉姆《人类传播史》这类经典媒介史著作的相似之处,也并不关心媒介技术变迁与发展、媒介形态演进及规律,麦克卢汉等学者的媒介观在此书中并无容身之所。全书所关注的,实际是“媒介与政治”之互动关系——某种媒介在某时期特定政治语境中如何存在、发展,又受何制约、损害?媒介又是如何影响所在时空的政治局面?具体而言,各个时期的媒介与自由、与民主、与舆论……有着怎样的因果关系?而此处之“媒介”,关心的仅仅是大众媒介、新闻媒介。是以作者之“西方媒介史”,提笔于十八世纪初西欧之报纸,落笔于新千年互联网的闯入(就作者的论述,“闯入”当是对新闻领域而言);是以作者将绝大部分篇幅贡献给了百余年来的报纸、广播与电视,而对互联网的阐述则显得既浅尝辄止,又管中窥豹。

不知是长期从政的习惯使然,还是法国人的民族文化特性,作者无时不在提醒自己从“法国”立场出发。在赞扬了英国十八世纪以来在报业上的辉煌成就与堪为楷模之后,不忘总结法国大革命与报刊,以及给法国留下的精神遗产;回顾了华盛顿邮报的成长历程,就要与法国的全国性报纸《世界报》两相对照。为什么法国的报纸长期陷于困境而杂志业却在全球领先?法国的国有和私有广电体制各有何利弊?这样一种关注本国的态度值得学习。

作者眼中的媒介,并无施拉姆笔下百年更替变迁的淡定从容,而像在政治场域的风暴波涛中颠沛起伏的一叶扁舟。在他笔下,从诞生伊始的报纸开始,司法追究、腐败、课税、贿赂、压制、审查等重重阻碍危机便无时无刻不追随在各种媒介身边,欲使之堕落、削弱、死亡;而媒介又发挥着形形色色的功效,来改变和影响其受众乃至整个社会:为自由而斗争、为事实而追求、启蒙、娱乐、诽谤、宣传、战争手段、冷战武器、外交工具……

而作者的媒介实践和从政经历,又为他高屋建瓴、放眼四海地探讨一些问题提供了帮助。例如在探究广电体制的国有/私有之利弊时,他便娓娓道来美国、英国、德国、意大利、法国的发展及特性。而关心政治与媒介之互动,也时常谈论媒介组织的架构和经营模式,并探讨因之而来的对媒介内容与形式的影响,这些思维方式使得本书时常带有某种政治经济学的视角——即便不是贯穿始终的。同时本书也相当辨证地考量一些关键问题,例如今日媒介之发达带来的关于信息透明与保密之争,作者既给予了信息透明在反对独裁推进民主的进程中以足够的重要地位,又从私人生活秩序、政治领域机密等方面探讨了一定程度上拒绝媒介介入的必要性。

而他时时流露的精英主义立场,关心政治远甚于今日我国学界开口闭口不离“产业”、“经济”的一批“传媒专家”,这或者也会让老一辈新闻学研究者感到一丝亲切?他以自己在任时亲身经历提出,国有电台赢得听众未必要靠提供大量庸俗逗乐的节目,一反常规地取消一些粗俗节目,提供“引导”听众品位的节目,反而在三年后取得了成功。他认为,揭露克林顿与莱温斯基事件的马特·德拉吉“从根本上无异于”那些“小道消息”和“花边新闻”的爱好者,而“我们曾在一个世纪之前看到这种‘小道消息’在美国令人作呕的繁荣景象”。因为德拉吉带来的风潮是为了抢独家、头条新闻而不再顾及媒体的严肃、严谨、道德和责任。以及,就克林顿与莱温斯基此事而言,他觉得揭示了大西洋两岸的鸿沟:“欧洲舆论认为,美国总统的性生活应该在其没有被判定为不法行为之时避免一切司法界或传媒界的询问。”

作为一本学术著作,本书的体系性并不明显,也缺乏一以贯之的方法论或理论基础;在许多问题的论述上仍让人有蜻蜓点水之感。当然这或许也与本书来自系列课程讲义有关,也与其写作旨趣有关:“本书的目的不是成为最渊博的著作……我仅建议集中主要注意力在西方世界——几个世纪来最近几十年的一种自由发展过程,为那些因重新发现战争色彩并为准备将来战争而忧虑的市民服务。”(唉,这个句子远不是本书译者最差劲的表现)

以及,如MW所说:看来法国的官僚也堪比我国最左的知识分子啊——当然,在中国“左派”本身就是个那么模糊含混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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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底下无新事——媒介史视角下的blog

这两天在看传播理论史的书。不无苦涩地发现,中国社会从“媒介通识”(media literacy)能力上来讲似乎与西方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相仿。书中描述了这个被称为“大众社会理论”(mass society theory)时期的情况:革新性的新技术正在出现和发展,权力基于工业革命的城市精英与权力基于传统的旧有贵族地主的斗争正在进行。前者是坚决的媒介拥护者,认为新技术由于提高传播效率,帮助人们沟通,必定是革命性和有益的;后者则是顽固的媒介反对者,认为它们有如洪水猛兽,是道德堕落和传统崩毁的原因。对照一下吧,最近广电总局的“三大禁令”,有关“电子海洛因”的说法,正是社会主导力量对媒介影响错误和不科学评价的结果。而另一方面,从博客中国一帮人的胡吹猛侃狂捧他们片面理解的“博客”,到部分认定技术至上,觉得技术本身即可带来“草根式民主”的媒介决定论者们,其动机中,又何尝不存在为自己争夺话语权及其它权利的目的呢。

对于媒介理论的研究,早已跨越了大众社会理论,并经历有限效果、文化批判等好几种范式转变走到今天普遍考虑受众的积极性、媒介的影响力及多种社会变量互动的时期,但中国社会在媒介技术基本与世界同步的情况下,相应思想能力却仍停滞,急需启蒙——这或许也是目前传播学从学生到专家们的任务之一吧。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虽然我自己是个较热心的blog关注者、使用者和批评者,但更多地把讨论范围努力放到更根本的层面上去。blog是技术,但归根到底是书写,是表达。美国把press freedom定为“第一自由”;但是在一个仍可能因言获罪的社会里,你相信自由能靠技术抵达吗?在美国虐囚风波这一爆炸性事件中,我们可以发现,媒介技术又一次扮演重要角色:数码摄像机的普及带来了惊心动魄的画面;而且可以预期摄像手机和彩信的结合将带来进一步“全民记者化”的浪潮。但是类似的事情放到中国国情下,很难说各媒体会否刊登这种照片——取决于高层领导的意识。而互联网上发布的,可以用全面过滤、关闭网站等方法来进行消除。不要低估网络警察的力量。一些话语/事实在主流承认之前对于社会大众而言是不存在的,比如拆迁,艾滋病,在中央允许它们在媒体出现前尽管它们客观存在,但却只能以互联网谣言、民间组织和志愿者口口相传的形式存在。

当然,表达和传播的可能性因技术而爆炸性增长了,这是了不起的。但是它新鲜吗?八年前我在清华念本科的时候,正是互联网在中国的成长期,个人网站那时候有多热,有多少人同样认为digital democracy到来了——然而现在呢,个人网站几乎已经寥寥无几了,草根在资本面前如此软弱,轻易被洗牌和收编了。它真的可以发挥“草根的力量”吗?国内的有影响力的blog,你们是草根吗?影响力仍需要话语权,仍需要成为权威,水木blog的访问量排名和首页推荐,博客中国的“腕儿”们的传统媒体支持和社会关系……在信息因全民写作再次爆炸后,仍然只是权威的言论能传到大家耳中,只不过这些权威相对于人民日报要更个人更小而已。包括“blog中文心得集”的作者们,如果说在发挥影响的话,同样是“权威”身份而非草根。

假如在中国13亿人中搞个关于blog的民意调查,我猜想大体分为四类人,其人数多寡应该是:不知道什么是blog>只知道木子美>还知道博客中国>了解rss以及写blog。技术精英通过对技术的发展和应用自然而然地取得了一定的话语权和主导地位,但在这种媒介尚未成为社会普遍应用的时候,其话语权是极为有限的。其权力的扩大乃至这种媒介自身的发展还有赖于旧有媒介的启蒙和推广。这时候如记者、专家等人就可以依赖其影响力来夺取新生媒介中的话语权,并且往往比技术精英更为大众所知。真正草根的人只好运用非常手段,像木和竹那样做一个“媒介恐怖分子”,非常规地让更多人知晓自己的诉求和理解,知晓自己对这种媒介的应用(尽管其主观目标未必如此)。

一旦主流力量对新生媒介重要性有所认知,其夺取控制权的力度将是个人难以匹敌的。就像我在两个月的文章中引用的

“根据《哥伦比亚新闻评论》最近列出的传统媒体博客清单,显示各个媒体都在采取行动:美国广播公司新闻网、福克斯、国家评论杂志、新共和杂志、基督教科学箴言报、波士顿环球报、华尔街日报等等。与此同时,博客的支持者们却正在中学啦啦队里寻求新的发展。”

大众更愿意去看央视名主持记者写采访心得散记的blog,还是我的?——当然我不否认我的blog对自己和少数人的意义更大,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社会应用,是影响力。无孔不入的政治和商业力量一旦介入,blog世界的格局就会重新组合。除了“媒介恐怖分子”,还真的很难想出什么草根,能发挥多大影响。

或许说得悲观了一点,不过有这种可能。我的观点其实仍然是一以贯之的,在某些实质性问题上,新媒介和旧媒介其实相差无几。就像我在QMC研究初探中写的:

我们自身变成我们观察的东西……我们塑造了工具,此后工具又塑造了我们……我们身披全人类,人类就是我们的肌肤……”这是传播研究的先驱麦克卢汉在上世纪60年代给我们留下的箴言。这些字句无时无刻不向我警示着两个危险的极端:将某种媒介本身视为“善”或“恶”的原因、视为其使用者行为的动因和责任人固然可笑;而简单视之为“工具”,认为其结果完全取决于我们以何种目的何种手段来运用它的观点同样不可原谅。皆因在这个技术已经渗透到生活每个角落的时代,任何主体已经不能回避在使用某种媒介的同时,被这种媒介“塑造”和“改写”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