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熟视无睹的日常生活中,突然发现一些事情那样不合常识与逻辑,完全不像在“现实”生活中可能发生的,继而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怀疑是否身处Matrix中……这种感觉叫荒谬。
近几年来中国一再让我体验荒谬的感觉。但迄今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身处一场大梦或者Matrix中,于是我只好归结于两方面原因:一是我自己有了变化,二是中国社会有了变化。自己的变化,我把它看作是一种成长。中国社会的变化,我不想简单地断言这两年比过去几十年情况更好或更糟糕,但很多问题和病症,过去可能会被藏匿起来让普通人无从知晓,现在则不同程度地暴露在社会公众面前。而上述两方面原因,都部分归功于互联网在中国的存在。
2008的中国大事不断灾难频发,无需再罗列一遍让我们震惊的大事记了。最近发生的,例如毒奶粉事件的受害者家庭难以寻求法律援助和合理补偿,抓之不绝的上访大军和首善之都的黑监狱,伴随一切天灾人祸而来的新闻管制和网络审查……面对这一切你会感到荒谬吗?还是觉得太正常了?还是否认它们的存在?
又例如最近教育部、体育总局和团中央出台的变态长跑方案,强制从全国小学生到大学生每天必须以集体的形式跑步从1000到2000米不等,而且原因居然是为庆祝建国60周年,而且“冬季长跑总里程以60公里为基数,象征新中国成立60周年。小学生为120公里,初中生为180公里,高中生、高校学生为240公里”——这件事的荒谬令我震惊。这太不像是在文明社会和现代国家可能出现的事情。这种谄媚、迷信、冷酷包裹上一套官方话语的外衣后,怎么可以如此道貌岸然地施行到千万人的身上!网民嘲笑、媒体抨击,结果说明公民不但难以影响国家政策,甚至无权主宰自己或自己孩子的身体。公民意见的展现和无效,或许只是令更多人感到荒谬。
但显然,政策制定者、鼓吹者,包括直接被影响的老师同学家长中的一部分,无数人并不觉得有任何荒谬不合理之处。
我刚进大学那一年,是90年代中期。印象中每天清晨会被校园大喇叭唤醒,起床下楼集合,点名后列队绕校园跑步。北京的冬天天亮很晚,几千人就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呼哧呼哧、噼里啪啦地压马路。无故缺席是不被允许的,据说早几届的学生还要以“操票”来作为到场证据。现在想来,这件事也挺荒谬的,但我不记得出现过任何来自学生的公开抗议。一大群来自各省市的高考状元奥赛尖子未来精英们,就那样默默地将之视为理所当然之事,逆来顺受之。
这大概是所谓“洗脑”教育的后果之一。在我有限的视野内,我和我的同学、朋友们在18岁之前,普遍缺少机会来获取现代社会公民应有的常识与素养,意识形态教育取代公民道德教育,正直和诚实的品质在学校教育中并不受鼓励,只强调语数外理化的培训,而不在乎独立思考的重要。或许作为个人,可能从父母、师长或几本书中得到启蒙,但这样的幸运只眷顾少数人。于是到了18岁,法定应该成为公民的时候,要么,将一切规定视为宇宙法则,严格遵照不问出处;要么,学到了油滑世故,施展计谋钻钻空子骗骗人,把一切规定都看作可以糊弄的玩意儿。这两种人的眼里都看不到荒谬。他们都把社会现实看作是从来如此、将来亦如此,前者顺从逢迎现有“系统”甚至成为“系统”一部分,后者则犬儒地试图置身“系统”之外或利用它做点什么。而这两种倾向,其实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混合地存在。
我现在感受到了荒谬,开始感觉“习以为常”之“不同寻常”,思考“本来如此”之“本来为何”。只要你开始独立思考,相信我,当下中国社会不会缺乏让你感受到荒谬的素材。看看专事转载的钱烈宪吧,简直就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的新版本。
来自日常生活的观察和体验,成为我们思考的起点。就像我的朋友詹膑今天刚提到的自己的不安全感,这些来自个人生活经验的细节与感受,人人可得。再结合阅读与讨论,思考会更有深度和意义。优秀的书籍在予人观点和方法的同时更促人思考。而互联网成为信息流动与个人交互的平台,成为资讯、认同和人际网络的来源,成为貌似固若金汤的建制之外的替代性空间。我不是技术决定论者,并没有吹嘘互联网将带来怎样的乌托邦,我只是在描述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现实,这现实本身就是技术与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因素互动后的结果。
中国互联网上的李普曼——连岳同学说:“我们就是体制”。这篇文章原文已经被删除,但是google“我们就是体制 连岳”有211,000项查询结果,百度则有8000篇网页。从搜索引擎快照里可以看到,从9月20日原文发表到10月8日被搜索引擎收录那一刻,有59149次连接到网页的阅读,这还不包括他的RSS订阅读者,不包括成千上万的转载文的读者。
如果你觉得“体制”是个太大的词,“政治”是个恐怖或讨厌的词,那你或许可以读读连岳这篇文章。他用形象的语言,阐释了日常生活与宏观政治运作如何相对接。毕竟,一切体制终究由个人建立、运作并作用于个人。我们大可以从关怀自己内心,提高自己感受力的层面上做起。比如说,先来感受一下荒谬吧。
《 “感到荒谬之后” 》 有 18 条评论
我们应当是同一年进入同一所大学念的书。
早上统一起来跑步的那是军训年级的学生;不是常规性制度。辩论和讲道理都可以,但是我们都应当首先忠诚于自己的论据。
另:如果谈这一传统,你可调研一下普鲁士军校传统。中国现代制度的起源(包括学校、政党、正式社会组织、甚至于制服和操典;包括国与共),均受到普鲁士军校传统的深刻影响。即使是自苏联传过来的部分,同样也有这个烙印。所以如果用一种历史和文化的眼光,简单地把这一切说成具有特定对象意味的洗脑。这个论点是唐突的。
除非你的确想要树立一种不论时间和对象的自由主义思想,那它的确make sense。
总算知道我的咽炎为什么这么严重了
果然是小时候每天早上晨跑被迫吸进很多污浊空气造成的!
我都没上学了,不知道原来出了这样的规定,真是太可恶了!
@Feng, 感谢你的讨论,尤其是提供的历史线索。
关于早上跑步的事情,我承认我的记忆已经模糊,我记不清自己究竟是跑了一个月、一学期还是一年,我需要跟我的同学核实。但我可以补充另外两个实例。一是清华1994级的学生回忆,早起先要跟着喇叭里的广播做操,“第x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而且做完之后还有一句,“再来一遍”,于是大家很郁闷地再做一遍,然后再集体跑步。1994年清华军训是在大兴的基地,而做操和跑步是在清华校园里发生的。另一个例子是前几天一个北大1996级的学生告诉我的,她说自己进校的时候北大也有类似的校园集体跑步制度,但由于一个学生在跑步中猝死,所以该制度被中止了。
我所指的“洗脑”的后果,不是指跑步制度本身,而是指学生的反应:对这件事没有公开的抗议,而且我也不记得任何同学和我有过私下的讨论,认为这事不合理。我想今天的大学生可能不会再这么容易对付,对各种规章制度、社会事件发表看法展开讨论,这本身也是公民的责任和义务。
当然“洗脑”这个词本身是带有一定感情色彩的。如果不喜欢,至少可以用“有偏颇、不完整的教育”来代替它。我写这篇文章,没有想要树立什么思想,而是某种自我反省和回顾。
阅~
学习~
60年的荒谬,已经成了正常。
如果大学生中学生小学生的身体素质好,教育部会推行这种强制性措施吗?
貌似家长们是赞同学校的规定的——每天在寝室打牌到深夜,在网吧通宵上网,大学生们该被治一治了。
当然,学生的身体素质不好,自然又是教育部应试教育的错。
我们的媒介与传播研究在中国中的信息与舆论传播是否有些失衡!!!社会固然很黑!但他也有他黑的存在理由!!!!理由就是他还有美好的东西存在!不仅仅是只剩美好的梦想!!!所以我们在思考、、反思、、、社会的时候,不要吝啬把那些美好的东西与大家一起分享。只有这样的舆论氛围才是真正和谐、理性的。我们的媒介才是健康的!
每天在寝室打牌到深夜,在网吧通宵上网就不是十几年的应试教育造成的吗
用错误掩盖错误就是正确的吗?
@Kevin,
媒介研究的失衡难道不是因为媒体内容的失衡么。如果主流媒体都只报坏不报好,我想媒介研究的批评应该会有另一种大走向吧。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
其实,小学生,中学生跑步这个事情,比起越来越娇弱的一代,倒不是未尝不可。
问题的重点不在于跑步不跑步,而是“强制跑步”与“不强制引导”跑步。
能对看似‘司空见惯’的事情进行质疑和反思,并带动周围的人参与讨论,即使这种讨论并无看得到的结果,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要向你学习。
@Xin, 其实你的勤奋和学术成就,才是我应该好好学习的呢。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希望我自己不要“殆”才好。
@astro, 我咋觉得maomy反对的是“强制”的跑步,以及将跑步跟国庆60周年联系在一起的谄媚做法,并没有反对你说提出的“身体素质不好-因此要跑步”的逻辑(这个逻辑是否应该反对,另说)。另外,“大学生们该被治一治”这样的说法听上去很刺耳,凭什么部分人打牌通宵上网就应该全体被“治治”?而且,谁有资格去“治”?
中国洗脑教育就是成功,所以我们中国人就是没什么创造性,有的话,都会在”成功的洗脑”中失去的
[…] 社会生活的“西西里化”,在三鹿毒奶粉事件中表露无遗。各个环节似乎都出了问题,但却又无人负责。搜索引擎和门户网站的助纣为虐,传播和公关腐败的盛行,国家质检部门被认为是大企业的玩偶……你会突然从习焉不察中惊醒,开始感到荒谬吗? […]
[…] 感到荒谬之后 (16) […]
[…] 感到荒谬之后 (17) 定期获得翻墙信息?请电邮订阅数字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