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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寒还是那个韩寒

在2011年末,韩寒连续发表了三篇言简意赅的博客文章,分别叫《谈革命》、《说民主》、《要自由》。从第一篇《谈革命》的发表到现在不过五天时间,但三篇文章点击量加起来超过了240万次。

韩寒的文章也引发了非常广泛的讨论与争辩。说“可惜韩寒不读书”的也有,说“韩寒已化蛹为蝶”(见张颐武在《环球时报》的评论文章)的亦有之。总的来看,大家基本都肯定韩寒能就这些主题发表看法、并引起社会讨论,是一件好事,就像谢文在《环球时报》上的评论文章称“韩寒博文引争议是中国之幸”。

在这里不去细谈韩寒文章的观点(我对其中大部分持赞同态度),而是想谈谈他文章引起的反应。谢文的观察很说明问题:

“一批人认为韩寒的观点错了,至少是比过去退缩了,因而大失所望;一批人本来就认为韩寒肤浅和哗众取宠,这次则谈论起他没资格谈论的问题,因而大动肝火;一批人过去很反感韩寒,理解、支持甚至参与对韩寒的打压,这次认为与韩寒有共鸣,因而颇为赞赏。”

撇开那类认为韩寒涉足自己专业领域又“不专业”的观点(政治论述和学术论述是有区别的,如果非要将其混为一谈,用同样标准衡量,未免有些迂腐),另外两种看法都觉得韩寒发生了改变。但我想,韩寒其实没有改变,他仍然是一以贯之的风格与立场。

我在去年2月写过一篇《也谈韩寒现象》,其中说:

韩寒作为一个“名人”甚至是“偶像”,长期保持对公共话题的讨论,且抱有激进又不过激的观点,我认为是意义重大的。……他的文字里却看不到你死我活的仇恨与愤怒,也不流露绝望悲观的情绪,没有“斗士”的令人敬畏。

在资讯爆炸权威失范的时代里,当下的青年不再需要所谓“精神导师”(那些讲“成功学”的大师除外),但不妨碍他们多一个叫韩寒的朋友。这个朋友不断发言,打破的是不健康的犬儒或者虚无态度,让青年们知道原来关心身边时事和自己的切身利益,是有意义的;这个朋友又不会培训“愤怒青年”、恐怖分子或者革命家,而是示范了一条有原则、讲道理、较温和的道路,不必过分牺牲和奉献自己也可推动社会前进。

与韩寒相似的,例如连岳或者梁文道,他们也广受网民欢迎,并不因为其“深刻”、“学究”或“激进”,而恰是他们承认自己的局限和平凡,又不乏适度的勇气、幽默与常识,打造出了一个常人值得信任、也可以学习的真实的“公民偶像”。“韩寒现象”,或者说这类人的走红,对于改变我们过去要么回避政治,要么就你死我活地“零和博弈”的社会政治风气,具有积极的意义。“日拱一卒”、“我们就是体制”这些朴素的理念渐渐深入人心。

你看,其实韩寒还是那个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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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韩寒现象”

魏武挥兄在Blog里谈“韩寒及韩寒现象”,一天时间惹来3000人围观。看来讨论一个网络红人的结果,就是自己也“近朱者赤”:)

然而在随之而来的百多条评论中,却不乏来自韩寒粉丝的攻击,当然攻击的尺度比较温柔。大体上,一些人并未看到对自己偶像的全情赞美,即使评价为正面也不够满意;又或者是认为,“韩寒当然算是公共知识分子”,要么则是“知识分子、学者哪有韩寒的用处大”。

其实魏兄的观点我大都赞同,只不过我的态度有所区别。最简单地说,我认为:1.韩寒是好样的。2.“韩寒现象”的出现利大于弊。

“韩寒现象“为何出现?我先以最简单的逻辑阐释如下:首先、韩寒本来就是文化名人。第二、这个名人经常讨论普通网民们关注的热门且敏感话题,而且立场通常和相当比例的普通网民保持一致。第三、这样做的文化名人相当少。第四、这样做或者想这样做的普通网民相当多(数以亿计),但影响通常都远不如韩寒大。第五、韩寒的表达方式从文字、思想和政治上看都富于技巧,既有说服力,又保证了他言论的“可持续发展”。——所以,韩寒成为一大批网民喜闻乐见的代言人。而如众所周知,“网民”这个群体在人口统计学上相对而言是高学历、高收入、爱折腾、易冲动的,而且已经超过3.8亿。因此,“韩寒现象”也就不仅限于网上,而是在整个中国社会掀起波澜。

下面略作诠释:

韩寒早已是偶像。他十年前就已成名,主要是由于他少年的才情与叛逆,吸引了70年代末和80年代生人的倾慕。尽管其人生历程难以复制,但或许因此,更让青少年们心向往之。你看,帅哥一枚,写小说,开赛车,办杂志,还玩票过影视音乐,做这些cool工作,不用受老师的气领导的气单位的气体制的气,更难得还能有房有车有名有钱——自由、富足与成功,每个年轻过的人,不要说你不曾羡慕这种模式的生活。

而近两年来他开始以网上文字针砭时弊,写杂文,谈民生,向“权力”发出挑战。人人都知道,如今在网上灌水拍砖发牢骚骂政府的实在太多啦,但是问题在于:你见过几个成名成家的人光明正大地这么做?除了韩寒,中国还有哪一个青少年偶像经常谈论政治,而且还经常保持“与党中央不一致”的立场?更何况,韩寒的字里行间都是网民们熟悉的语汇,杯具、屁民、被增长……姿态平易可亲。

从社会心理来讲,当普通民众对现实有所不满或与个体难以对抗的强权产生矛盾时,“抵抗性认同”将让他们形成跨越传统社会关系相互联结的网众群体;而他们也希望出现跟自己观点立场相近、能够一呼百应的意见领袖,并在依附和从众过程中找到安全感、群体归属及认同。

诚如汪晖所言,当今社会进入“去政治的政治化”氛围中(汪关于国际关系及超国家层面的这种论述应当也适用于各个国家之内),“不谈论政治”,这就是一种政治,一种意识形态。本来应承担“公共知识分子”职能的人,许多在保持沉默,也有不少担任了“御用文人”、“御用学者”。对于个体来说这当然都无可厚非,但整体来看则是社会中的思想与言论环境有待改善。这种环境并非全然是来自政治上的压力,对于很多名人或知识、文化精英来说,即使以韩寒这种尺度谈论现实话题,也未必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威胁。但是,没有商业利益的事情,或许他们是不愿做,也不屑做的。

在此情况下,韩寒作为一个“名人”甚至是“偶像”,长期保持对公共话题的讨论,且抱有激进又不过激的观点,我认为是意义重大的。他所讨论的,通常是些看似寻常的新闻事件;经他的揭示或分析,却显出戏剧化的荒谬来。韩寒与鲁迅有某种相似:从瘦削的身形到精彩的杂文,从尖刻的讽刺到深切的关怀。但区别也是明显的,例如他的文字里却看不到你死我活的仇恨与愤怒,也不流露绝望悲观的情绪,没有“斗士”的令人敬畏。韩寒似乎从不自认为“公共知识分子”,而是认为自己是个中国一流的赛车手和中国一流的“体制外”作家;但他也没有因为自己不上大学,而表达反智的倾向(例如极端否定“专家”“学者”的作用以及知识分子的价值)。

这些立场或者风格,在我看来其实体现的是韩寒的表达策略。这里说策略,并不等于老谋深算心机重重,或许对他来说只是顺其自然。他从不空谈那些“大词”如“民主”、“自由”、“人权”,也不执着于什么好什么不好的口号。但他会在公开演讲里说,“城市让生活变得更糟糕”,然后举例说明。从四川灾区地方政府购豪华车到上海市政建设到手机封杀黄段子,他更倾向于从细节出发,用轻松幽默的话来讽刺调侃。从另一个方面,这让一些人认为韩寒“敏锐但不深刻”。

因此,这些看似中庸的表现,却正是韩寒之机智,“韩寒现象”之可贵。在资讯爆炸权威失范的时代里,当下的青年不再需要所谓“精神导师”(那些讲“成功学”的大师除外),但不妨碍他们多一个叫韩寒的朋友。这个朋友不断发言,打破的是不健康的犬儒或者虚无态度,让青年们知道原来关心身边时事和自己的切身利益,是有意义的;这个朋友又不会培训“愤怒青年”、恐怖分子或者革命家,而是示范了一条有原则、讲道理、较温和的道路,不必过分牺牲和奉献自己也可推动社会前进。

总之,韩寒过去那个青春偶像作家的公众形象逐渐淡出,同时浮现的是一个有现代公民意识、不断追问政府责任和人民权利的意见领袖。现在,关注、欣赏甚至佩服他的,不仅仅是文学少女和青葱少年;更有大批已经迈入社会的“70后”、“80后”,他们发现昔日的偶像在跟自己一起成长,一起面对坚硬的现实和奇异的荒谬;还有许多知识、文化和媒体从业者。

与韩寒相似的,例如连岳或者梁文道,他们也广受网民欢迎,并不因为其“深刻”、“学究”或“激进”,而恰是他们承认自己的局限和平凡,又不乏适度的勇气、幽默与常识,打造出了一个常人值得信任、也可以学习的真实的“公民偶像”。“韩寒现象”,或者说这类人的走红,对于改变我们过去要么回避政治,要么就你死我活地“零和博弈”的社会政治风气,具有积极的意义。“日拱一卒”、“我们就是体制”这些朴素的理念渐渐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