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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调查性报道记者你伤不起

昨日在社科院新闻所参加了一次午餐学术沙龙,主题是“社交媒体引发社会变革”。演讲者包括美国宾州大学的Marie Hardin教授、钟布教授和一位普利策奖得主Jerry Kammer。沙龙的主题是关于社交媒体,或曰社会化媒体,但由于三位嘉宾都具有丰富的新闻从业经验,所以其实很多时候是在谈社会化媒体对新闻业和新闻生态的影响。

Kammer是做调查性报道(investigative reporting)的记者。他以自己获普利策奖的系列报道为例,讲述了记者们如何从政府公布的文档、公益性NGO的信息(如opensecrets.org)以及线人那里获取报道所需的线索和信息。他的报道揭露了一名众议院议员的腐败案,这名议员最终因多次受贿并将美国国防预算分配给行贿的承包商而入狱。

像Kammer这样的优秀记者,似乎早已习惯于社会中信息的公开和透明。例如,那位议员贪腐系列报道的第一篇,写的是他的一处房产以明显高出市价的价格出售,接手者是美国国防部的一个承包商,后者在一年多以后再度转手卖出,亏损70多万美元。这些房地产交易的信息都是向社会公众公开的,所以记者们可以检索到。

Kammer也盛赞opensecrets.org这样的非政府组织,汇总了所有联邦官员的政治献金记录甚至是支出记录,给了记者们极大的帮助。当然,非政府组织,也就是民间人士能够做到这一点,前提是这些信息的公开是有法律作为保障的。(事实上,研究者也可以从中得到很多有用的数据,两年前我做过关于“互联网总统”奥巴马的研究,就用到了这个网站的数据,可以参看这里这里

在提问环节,有一个秀气的女生问道:在美国从事调查性报道的记者收入水平怎么样?她随后陈述了为什么要问这个稍显唐突的问题,因为她是中国著名调查性报道记者王克勤的研究生,而王克勤每月工资不过一两千元,很多采访得不到报社的支持,“出问题”也没有报社庇护,日子不大好过。

Kammer的回答大致是:首先,脱离了报社的支持是不可能完成调查性报道的,我自己常常几个月才发一篇稿子,因为我们做的都是有深度的研究,需要很多资源;我自己刚入行时只是个印第安保留区的小记者,收入也很少,但我们来做记者,梦想肯定不是赚大钱、开奔驰,而是因为我们喜欢这一行,当然,到我成名后,收入水平还是不错的;我也很敬佩中国同行们,在困难的情况下仍然能做出优秀的调查性报道。

又有一个女生问道:在美国从事调查性报道,会不会面临人身安全方面的威胁?

Kammer似乎有点吃惊,说:我还从来没听说过美国有哪位记者因为调查性报道、揭露贪腐而被枪击或伤害的。不过,我有同事的汽车轮胎被报复者扎过。我的报道涉及到众议院、国防部和中情局的一些官员,但大家都明白,威胁某个记者是没用的,因为记者太多了(大意如此)。哦,在墨西哥,有记者因报道而被杀害,这是悲剧。

钟布教授在《中国日报》和CNN都有过多年从业经验,有提问者问他这两种经验的差异。他举了很多生动的例子来说明。例如信任感,在中国日报、CCTV、新华社驻华盛顿分社工作时,很多地方不能随便去,戒备森严;但在CNN,作为刚被聘用的外国人,他拿着自己的工作牌就可以刷卡到处去。又如CNN创始人特纳,对大家说想去现场采访伊拉克战争,立刻就被栏目制片人“无情”地批评:你不够资格——当然,这个资格,说的是新闻专业性,而不是权力和职位。还有独立性,他做过CNN某个节目的主编,能不能报道和怎样报道完全不受干涉,“你当然可以开除我,但只要我今天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还是我说了算”。以及客观中立,不能因为自己偏向民主党就抹黑共和党,要平衡报道,“好的报道,可能是两边都表示出很大意见的;如果有一边觉得你的报道特别好,那可能是你的报道实际上有问题”。

从一场小小的研讨会,看看我们20来岁的新闻专业学生提出来的问题,不难感受到在中国从事调查性报道,乃至从事新闻业的种种困难,所谓“戴着镣铐的舞蹈”也不为过。伤不起啊伤不起,只是真正在认真干新闻的人们,可能连咆哮的力气和心情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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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网络的跨界研讨

今天,旁听了一场关于社会网络的跨界学术研讨会。这是由清华大学计算机系杨士强教授主持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面向web的社会网络理论与方法研究”的一场研讨会。与会者有计算机研究的专家如清华杨教授、中国科学院程学旗教授、中国科技大学俞能海教授、美国南加州大学黄凯教授等;有社会学领域学者如清华社会学系的罗家德教授;有传播与媒介研究学者如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金兼斌教授、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胡泳教授;还有来自业界的人士如人人网技术总监黄晶先生。

研讨会的主题关心的是人际网络与web网络的跨学科研究如何互相借鉴、互相促进和互相融合。由不同领域教授带领的课题组分别汇报了当前的一些进展,其他一些专家也谈了自己领域中的一些动态与有关思考。

有些偏技术的发言我几乎九成听不懂,只是努力地去捕捉一些对我而言的新概念,例如通信网络中的“删边扩容”等,或者从拓扑学的角度来定义什么是community。但清华计算机系课题组的阶段成果展示很有意思,基于来自人人网的十万用户数据,他们设计出的网络关系可视化、Topic modeling等模块,不仅可以由机器自动分词、学习、排序,来实现用户个人行为的量化归类,更精确地认识其偏好,还可以由此作出一定的预测,也可以作出更精准有效的个性化推荐。其他专家的一些陈述,包括facebook的wall post中spam和phishing内容的自动识别与过滤技术,以及用社会网络的方法来研究疾病的传播扩散,等等。

胡泳老师的发言是从具体媒体环境出发,提醒研究者们注意中国语境带来的不同,注意人的主观因素的影响。他似乎认为这些年来各学科一直研究的所谓“舆情监控和预测”,不仅仅是通过数学模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其中存在太多非正常因素,所以目前的研究常常只是解释性,而不太可能做到预测。最后他也说到自己的译作《未来是湿的》中的两个概念:结合型资本(bonding capital)与桥接型资本(bridging capital),他认为近两年来中国社会中的结合型资本显著增加,而桥接型资本却大幅削弱。换句话说,同质化的小圈子越来越多了,但不同圈子之间的连接与对话变少了,隔阂加深了。当然,他的这个判断是没有严格数据支持的个人经验,也让我想起孙立平前些年提出的“断裂的社会”的概念。

社会学系罗家德教授,社会网络分析领域的前辈牛人,闻名已久,却是初见。原来他讲话这么有激情。罗老师接着胡泳的话题,说起了中国社会常见的“圈子”和西方社会常见的“community”二者的区别。圈子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差序格局(费孝通提出的概念)网络,它与西方意义上的、群体动力学所研究的、通常为100-150人的人际网络有许多不同之处。最后罗老师还激情四溢地说,I have a dream,那就是建立一个模型,可以预测整个社会网络的发展变化(大意如此)。其实呢,阿西莫夫在《基地三部曲》中写到的“心理史学”,以模型和演算可以预测整个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神算之道”,那就是罗老师这个dream的豪华升级版啊。

黄晶简介了人人网的发展历程以及目前的五方面重点业务。他的即席发言条理清晰,语气温和却言之凿凿,种种案例可以信手拈来,又很少见某些业界人士习惯的忽悠与吹嘘。看的出来,他除了技术专长,对整个互联网产业也深有研究。当他提到可以为专家们的研究提供数据时,在场的许多人的眼睛里都闪出了小星星,彷佛登徒子见到大美女,葛朗台遇到孔方兄。当会议发言出现间歇之际,来自各校的几位大牌教授纷纷跑上前去,向这位年轻的清华校友递上名片表明心迹,哦不,是表明合作意愿。当前学界对于实证数据的渴求,由此小花絮亦可见一斑。不论是计算机、社会学或新闻传播学,大家都希望将来自社会网络实践者的海量真实数据,耕耘成paper蓬勃生长的试验田。

在会议之中,南加州大学的黄教授,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满怀忧虑地问大家,如今在中国,youtube、facebook这些知名网站都上不了,google也走了,这样的政策是不是会影响创新啊?有一位颇有名气的“业界精英”回应道:其实,据我这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的看法,你说的这些国外网站,就算政府不屏蔽,在国内也成不了气候,中国用户不爱用它们;我对中国的互联网发展还是乐观的;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政府对这些新生事物不知道怎么管理。

对这位业界精英的观点我实在不能苟同。姑且不说他再次代表中国普通用户表示“情绪稳定”、“生活不受影响”,也不去讨论“没人用、没人知道”的原因有多大程度是因为被屏蔽,类似讨论的关键要害,也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不断追问的,其实是这一串问题:究竟谁来决定哪些网站、哪些内容应该被屏蔽和封锁?依据什么法规政策、工作流程来决定和执行?它们到底有没有这个权力来决定和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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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新媒体传播学年会小结

时间过得很快。

在温暖的广州,开完了2010年新媒体传播学年会。回到北京后,隔天又到韩国,在寒风里冻得耳朵发红。航空技术缩短了地球两点之间的距离,飞越上千公里所耗费的时间,甚至少于从北京的一端到另一端的通勤之旅。这给人以错觉,仿佛大地的宽广不再值得敬畏,崇山峻岭或江河湖海这样的造物奇迹也只作为风景而存在。

坐在首尔的COEX中心,回忆好像已经结束许久的新媒体传播学年会。一个学术圈子里的大牛与新人,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不惜在一个电脑中介沟通技术高度发达的年代里,忍受旅行的辗转和不菲的旅费,为的是看看老朋友们好不好,看看别人都在做什么研究,看看会不会认识有意思的新面孔。

国内的新媒体传播研究越来越热。来自不同学校的数位老师都谈到,与新媒体有关的选题,在如今新闻学与传播学学生论文中占据很大比例。

量化研究方法得到越来越多的推崇。这次获奖的四篇学生论文,全部是采用量化研究方法。

会议本身的形式也在变化。终于有了除幻灯片之外的“新媒体”形式,微博成为此次年会最大的特色。在开幕式上,讲台左右的两块幻灯屏幕,分别打出新浪微博和腾讯微博针对此次年会的微博墙。尽管演讲者看不到这两块屏幕,但场下数百名听众的目光却不时被吸引过去。演讲者的观点得到即时的直播和评论;现场与世界其他角落之间、现场听众之间借此形成互动。当台上嘉宾讲“云计算”时,微博墙上出现了有关的一则笑话,彷佛是另一种阐释,又或另一种揶揄。这样的会议形式的确是新生事物。

然而问题也多多。负责年会直播的门户网站编辑并非学术界人士,对演讲者们的观点似懂非懂,常有断章取义,更不用说错字别字了;演讲者无法对这种“微博直播”进行内容审定,却要为其被歪曲或误解的观点承担责任;听众之间的互动常常是流于肤浅,甚至演变为各校学生、各位名师的弟子和粉丝们的秀场,当范以锦院长讲话时,微博墙的大屏幕上出现“范范”、“可爱”等字眼,当胡泳讲话时则是“儒雅”“好帅”和一串惊叹号,场下自然是窃笑不断。热闹和喧哗吸引了注意力,演讲者的观点就有可能得不到足够的关注和思考。

九场研讨会中有关微博的那一场听众也特别多。

这次年会上还见到清华金兼斌教授的两位高徒,一硕一博,20出头的他们具备了相当好的学术素养,此次参加年会的论文也获得了最佳学生论文奖,这与金老师的严格要求和精心培养密不可分;更为可贵的是他们对学术的热情,在几天的相处中,在观光、购物和餐桌上,他们总能三句话不离本行地回到学术话题的讨论上。在我近年所见的学生之中并不多见,如果坚持下去,相信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看到他人的努力,对自己当然也是一种激励。这也算是我参加此次年会的一大收获吧。